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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执离】王不见王

真好❤️

离离原上草:

  


※走向跟着第二季来着,合理不合理都是脑补,有梗没有梗都是巧合。


※画风不属于我,属于,咳咳,你们懂的。一不小心字数又飚了一万多。


※还有个走向跟着第一季来的姊妹篇:《忘归


>>>


 


零、


 


惊蛰之后,一阵柳风吹来,吹醒了王城里的羽琼花。


王上下朝回来,端着个小瓷碟踱到水榭这儿来喂他的宝贝锦鲤,瞧见几个当值的宫人,正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,偷偷摸摸地说着宫里最近的传言:


“这向煦台,似乎是闹鬼了。”


 


王上的伤还没养好,懒得跟只老猫似的,天天不舒筋骨,听见这话,却难得挑了挑眉。


“哟,闹鬼?”他抬头往那冷冷清清的宫楼上瞥了一眼,“闹什么鬼——”


“艳鬼啊?”


 


壹、


 


满打满算,这向煦台早已封了七八年了。


自打早年住在这儿的那一位离开我们天权之后,王上便命人在宫门上落了几重的锁。


但那时候,水榭池子里的锦鲤还养着,水榭边上的羽琼花也还栽着,当值的宫人们来来往往,日日对着这座封锁的宫门,就像对着一盒半开半阖的,落了灰的妆奁。


流言蜚语传了若干,并不止闹鬼这一桩。


 


有一年水榭边的羽琼花开得太好,白里不知怎的透出一点凄艳的红,就有人说,是这花开得成了精了。


又有一年,那池子里的锦鲤窜了个头,金闪闪的一群,每到喂食的时候便要挨挨挤挤地浮上水面来,就又有人说,这儿的锦鲤也修成精了。


这也成精,那也成精,跟风水宝地,妖精开会似的。


那会儿还在战时呢,王上常年不在宫里,难得回来一次,总是要去向煦台那边期期艾艾一阵子的,听见这些个流言蜚语便烦得不行,发了好一通火,后来更是索性下令,说是除了几个特意请回来的花匠,再不许旁的人靠近这座宫台了。


后来他和从前住在这儿的那一位,不知怎么的在战场上遇见了,向煦台更成了伤心地,一时间当真门庭冷清,像根抽了灯芯儿的蜡烛。


 


避嫌避嫌,都讲究有了那个“嫌”,才应该去“避”的。


王上懂这个道理,可偏偏又放心不下这故地,于是只得暗地里把锅全推给我背。


就那几年,这儿的羽琼花是我替他养,这宫楼的上上下下,都是我替他除灰打扫,想我堂堂一个郡候呢,平日里也算是被他厚待着的,偏偏只在那一位面前,就成了个他不疼不爱随意使唤的边角料。


可算是委屈极了。


 


贰、


 


我其实晓得,向煦台这块地儿,是王上的心结。


从前这楼上住过的那一位,则是他的心病。


可心结能解,心病却不能医。慕容离这名字,怕是直到了如今,宫里也是没几个人敢再提的。


一来,是怕触了王上的逆鳞,白白叫他不高兴,二来,我们昔日的那位慕容大人,眼下正在帝座上稳着天下呢——


共主的名讳,也不是哪个谁随随便便就能说道的。


 


从前那一仗,打了得有四五年,战火卷起的飞灰扬过了昱照山,叫王上这位满天下出了名的庸君,也都亲自领兵上了阵前。


庸君这个名头,并不大好听,王上一贯受得心安理得,可其实是不庸的。


战时他好似转了性子,手段干脆,杀伐果断,趟得了这一池浑水,也搅得起这一方风云。热闹的车马铮鸣声里,人人都传,天权的那位执明王可算是一鸣惊人,颇有了些俾睨天下的傲气,只可惜天权和瑶光虽然携手灭了开阳,到了最后两军对峙的时候,到底还是那位使惯了翻云覆雨手的慕容国主,心窍更玲珑一些。


战事消停之后,王上窝回了咱们王城里,打着养伤的名号,没隔几日,又混吃等死起来。


养伤养伤,话说得好听,可谁晓得他是伤了身还是伤了心,但凡有人催他勤心政事,他便捂着腰背脖颈,哀哀地叫唤,这也不舒服,那也不爽利的。


那时节,向煦台的锦鲤已经被我养得肥头大耳了,王上虽然有伤在身,玩乐起来倒是生龙活虎,开春之后有一日,他来这儿赏花,瞧见池子里满目喜庆的红红金金,乐得拍着栏杆直笑。


“莫澜啊莫澜,”他夸我,“还是你最懂本王的心思。”


他高兴,我自然也是高兴的,乐呵呵地准备讨赏呢,刚要躬身,只觉得背后一凉——


在边上陪侍的那位小太傅,差点拿目光把我凿了个对穿。


 


太傅早些年没了,小太傅是他仙逝之前留给王上的护国宝贝。这两位太傅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,动不动就要一头撞死给王上看,展现一番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气节。


我有点怕他,王上却是不怕的。


当年慕容大人还在的时候,他扮个被美色误国的昏君,昏得尽职尽责,昏得模范至极,昏得都能把他师父气个半死呢,这位小太傅,在王上眼里,段位实在是差得太远了。


 


 


叁、


 


这一池锦鲤讨了王上的欢心,打那之后,他就常来向煦台了。


下了朝,批完了折子,掏掏耳朵听完了小太傅的长篇大论之后,就揣着一碟小食,悠哉悠哉地来喂鱼。


春日里惠风和畅,夏季的王城多雨,秋日草木都要打霜,到冬天池子冻了,还得特意差人凿开冰面,一年四季轮转到了头,他倒是不管风雪晴雨,来得勤快。


往来的宫人们渐渐多了,这地方也算是解了禁,“后慕容”时代,这个名讳被小心翼翼避过不提,别的还是要一切如常。


可这才不到两年呢,流言便已经又传了出来了。


 


宫人们都说是闹鬼,要我看着,其实不太像。


这“鬼”闹得很邪门,每隔两月的十五,月圆的日子,值夜的宫人们便能瞧见阁楼上明明灭灭闪起的灯火,还有飘动的人影。宫门上几重的锁还落着,没人上得去,当差的便在楼下侯着,等到隔天早晨灭了灯,却也不见里头出来人。


“您看,要不要派人上去瞧瞧?”我小心翼翼地同王上说,“毕竟那上面是那位曾经住过的,要是有什么东西磕了碰了,可就不好了。”


王上那时正没精打采地喂锦鲤,听见这话,也不怎么搭理,只闷头闷脑地应了一声:“哦。”


 


我和他打小一块儿长大,他的脾气秉性,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。


这世上总有些人,虽然装着糊涂客,可生来就有一双清明眼,我们那位先王英武了一世,手把手教出来的王子,虽然顽劣了些,到底还是争气的。


只可惜他也就金戈铁马了战时那几年,那些翻云覆雨的本事,权掌天下的手段,好似烽火之中突然开的窍。如今山河拟定,藕断丝连的黏糊性子便又腻了上来。


从前,天下还没乱成一锅粥的时候,他窝在这昱照山后边过他的悠哉日子,每日想的就是怎么哄他的阿离高兴。


后来,天下大乱,他小心翼翼手捧着呵护的金丝雀儿,却在一夕之间涅槃成了凰鸟。


 


瑶光复国入主中垣之后,王上虽然嘴上不说,可那心里,准定是矛盾得很的。


慕容大人是他心尖尖上的人,他乐意见他登高揽胜,可又舍不得见他一点不开心。


那人养不熟,那人不记好,旁人早该恨了,偏偏只有他,心里满满当当的,想的还是他的阿离,在异国他乡过得好不好。


 


肆、


 


慕容大人在遖宿的那两年,堪堪坐实了祸国殃民的人设。


天下都传,遖宿的那位毓骁王,也是被他迷得死去活来的。


为他阴了自己大哥,怼了自己老师,七里八里无私奉献,迷弟风采,人人皆知。那架势,恨不得奋发图强和咱们王上正面肛,争夺一个慕容黎全国后援会的会长名额似的。


王上对此嗤之以鼻:“怎么着,他还想跟本王比应援啊,咱们天权虽然缺个阿离,可从来不缺钱啊!”


 


这话是放得够霸道总裁了,但我知道,他其实还是有点慌的。


慕容大人当初走得多决绝啊,转身就去了遖宿,搞事情搞得毫不留情,连信都不给家里报一个。


王上跟个怨夫似的期期艾艾了好一阵子,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他身世的消息,才知道慕容大人原来是这样的苦命人,顿时心疼得一张脸都皱成了苦瓜。


再后来,也不晓得是什么缘由,他突然就拍板,说要去争天下了。


 


天下总归是不好争的,但是乱世里,明哲保身还不如蹚这一趟浑水。


太傅为此感动得热泪盈眶,以为这不争气的学生总算晓得上进了,那会儿他已经病得不轻了,老人家到了时候,还差点满怀余恨地挥笔写就一篇《出师表》。


后来天璇归降,开阳覆灭,天权和瑶光正面肛上的时候,小太傅还曾经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志,被王上哎呦哎呦地劝了下来。


我猜他从一开始,就没准备打赢那场仗。


两军对垒,讲的是心狠手辣,凭的是机谋巧算。可说到底,拼的还是国力和兵马。


那一仗天权惜败,坊间都传,是王上的心思不够慕容大人狠绝,可是开什么玩笑,咱们天权百余年基业,兵强马壮,啥都不缺,真搞不过那个复国没几年的瑶光啊?


我心里门儿清,王上他啊,其实只是不舍得。


 


慕容大人手握了江山之后定下的国都,离我们天权国的王城也不算远。


繁华的新帝都平城并不在瑶光旧址,也不在山水秀丽的中垣腹地,反而坐落在了昱照山外边,往来一趟我们天权,统共也不过两日一个来回的路程。


我总觉得他对王上还是念了旧情的,不然这天下四海归一,连越支山西边的那块蛮夷之地他都没放过,怎么就独独对我们天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?


王上倒是没有投诚,依然是咱们的王上,没被降级成侯爷。天权在两年前角逐天下的那一战里,也不算战败,这两年休养生息,倒比之前还繁华热闹些了。


只是他早先还雄赳赳气昂昂地威武了几年,天下太平了,原先那股子撑出来给人看的硬气,又不知道泄到哪儿去了。


 


那时候钧天定都在平城的消息出来的时候,小太傅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,在朝会上吓得嗷嗷叫,发表了好一番大难将临山雨欲来的言论。


王上掏了掏耳朵,说劳烦太傅监国,万事都依了他去,要练兵,好好好,练就练,要加固城防,好好好,固就固,本王这打了几年仗,喂了一身伤呢,你就让我消停消停吧。


小太傅到底还是段位低了点,听着他师父的教诲,要为咱们天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,眼见着王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,自然着了道,尽职尽责地把持起了朝政。


王上在后面养着伤,乐得自在逍遥,前朝的政事送过来,朱笔批上三两言,竟也有些字字珠玑的风范来了。


 


后来我常想,其实从那时候起,王上就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王上了。


他虽然还是懒散,但早朝是会上的,折子也是照批的,至于国事,虽然还是讲究无为,但好歹也会去治,的确是比从前勤勉了许多了。


这事不是不怪的,因为除了慕容大人,从前也是人人都催他勤勉,却从没人催得动他。


到了后来我就想通了,催他的人自然还是慕容大人,却又不是从前的那个慕容大人。


不管是在向煦台,还是在平城的帝座上,不论是天权的兰台令,还是权倾天下的共主。


对他而言,他的慕容离,从来只在他心里,经年如一地盯着他呢。


 


伍、


 


向煦台有个小宫女叫盈儿,早先伺候慕容大人的,是朵可人的解语花。


因为性别没生对,她在咱们的正剧里没捞到什么戏份,于是多次要求王上,私底下给她加点戏。


慕容大人走了之后,王上就时常去找盈儿唠嗑,那女娃娃穿了一身碧青色的衫子,陪他站在向煦台的水榭边喂锦鲤,像一枝春日里招摇的嫩生生的柳。


 


王上问她:“你说,阿离怎么就对我那么薄情呢?”


盈儿磕着瓜子睨了他一眼:“哟,您是真不知道呢,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呀?”


王上听得愣了一下,垂头丧气地说:“怎么你也玩笑我,他的心思,本王几时猜透过?”


他这话实在说得有点可怜了,堂堂一国之君呢,委屈得像个烧饼。


“那我这么跟您说吧。”盈儿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灰,神色也正经起来,“您也知道,慕容大人的命不是他自己的,这些年,他活得有多不容易,国仇家恨全背着呢。”


王上听见这话就叹了一口气,当年那些事,如今再提,都是拿软刀子捅他的心窝窝呢。


“那时候呢,他又要报仇,又要搞事,还要操心咱们天权,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七八个来用。”


“可就是这样,”绿衫子的小丫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,“也没见他委屈了您去呀。”


“王上,您总觉得您对慕容大人费尽了心思,他还不领您的情,可您仔细想想,他那副冷冰冰的性子,倘若存了心不承您的好,难道还能让您近身么?”


“您那时候多懒啊,折子尽丢给他,还天天想着法子拉他去吃喝玩乐。”


“他倒是想啊,可若依了您的懈怠,回头太傅问起罪来,数落的还不是您呐?”


“他们都说慕容大人的心是石头做的,”盈儿叹了一口气,“可是您想想,他为什么喜欢那根簪子,为什么特意派人捞上来那只碟子,到了现在,又是为什么权掌了天下,也不动咱们天权一根手指头?”


“您只当捂不热他那一颗石头心,可哪来什么石头心,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呢?”


 


这小丫头片子实在是伶牙俐齿,一股脑地把话倒了出来,噎得王上哭也不是,笑也不是,感怀也不是,后悔也不是,抓耳挠腮的。


“对了,我还想起来一桩事,您估摸是不知道的。”后来她想了想,又说。


“战时有一年,他也不知怎么了,突然回了咱们宫里头来,那会儿您在外面领兵,又不在,他就站在您现在站着的这块地儿,”她指了指水榭边上,那么窄窄的一方台阶,“一动也不动地,握着手里的箫,望着您寝殿的方向,像尊佛像似的。”


“你说什么?!”


王上听见这话,眼眶霎时间就红了,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,不留神打翻了手里的鱼食碟子,叫池子里的锦鲤都发了疯,红红金金,一个劲儿地往水面上蹿。


“哎呀,您激动些什么呀,”盈儿吓了一跳,捧着胸口嗔他,“也不知道是谁,和毓骁王叫板的时候那么有底气,慕容大人的心思更偏谁,您敢说您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啊?”


“这个、这个……本王……”王上被问得卡了壳,可偏偏又不好意思说心里话,那点拨云见月的心思一起,只闷着头暗戳戳地就开始闷着笑。


先前那点伤感的气氛全没了影儿,盈儿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——


 


“你们这些双箭头,好了不起哦!”


 


陆、


 


既然双箭头了,那就真的是很了不起的。


 


打那之后,王上那点心思也不瞒人了,自己还是个半吊子呢,就上赶着给共主操忧国忧民。


那年的雨水落成了涝,他就背着手在寝宫里转来转去:“本王听说中垣又在闹旱灾,这雨要是下到昱照山那边去,也好让阿离没那么头疼。”


那年风调雨顺大丰收,他也能想到钧天那边幅员辽阔,又战事方休,也不知道人民休养生息养回来了没有。咱们天权的好或不好,都要由己推人,唏嘘好一阵子。


我有点哭笑不得:“您替共主操的哪门子心,忘了前些年缠着他替您批折子的那些旧事了?”


“那怎么能一样,”他板着脸唬我,语气正经极了,“从前那是本王愚钝。”


 


我总觉得,他到了现在其实也还是愚钝的。


记得有那么一年,那会儿慕容大人还在遖宿为臣,但名声已经传出来了,天下人都知道曾经天权的兰台令,成了遖宿新王的谋士。


王上抓心挠肺地想不通,那毓骁又不比他高,也不比他帅,更不比他富,怎么他的阿离见过了自己这朵巫山云,饮过了自己这捧沧海水,还能放下那个身段,跑到人家那儿去做客。


后来他就想尽了办法,递了拜帖,打着故人的名义,偷偷摸摸跑过去看慕容大人,却又在半路上就遭了埋伏。


我们这位王上,打小是没出过宫城的,学的那点功夫就够骑马打个猎,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。他身边统共没带几个随从,功夫好的更是基本没有,遇到这种事就很懵逼,摸爬滚打地不知道往哪儿躲,幸得一个从天而降的神秘侠客的搭救,才没有很丢份子地折在对头的地盘上。


为了这事,王上见到慕容大人之后,扯着他的袖子好一番痛哭流涕,诉苦撒娇的手段堪堪使了个遍。那时候两国为敌,慕容大人对他当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,说话也是那副呕死人的冷清架势,三言两语就要赶人,绝情得要命,也叫王上伤透了心。


可我分明在他身边看到了一个黑衣侍卫,那身段,那身手,都和之前救下我们的那个神秘侠客像极了。


 


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妄加揣测了他的用意,这件事当然没同王上说过。


可是后来林林总总,许多旁观者清的东西,一并被摊开了来,晒到了日光下,可能除了两位当事人还拗着那点不愿意点明的心思,谁都晓得他们是双箭头了。


虽然把共主抬回来当王后这事儿有点不靠谱,但是看眼下这个相思相望不相亲的架势,HE也不是没可能的。


王上在共主面前向来怂得没边儿,我这个扯红线的月老,就日日琢磨着怎么给他分点忧。


谁曾想,这助攻的套路还没想出来呢,向煦台就开始闹鬼了。


——这还得了。


 


柒、


 


我一本正经地跟王上说:“就那向煦台,宫人们都说闹鬼呢,您也不管管啊?”


“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鬼鬼神神了,”王上瞪我一眼,“爱闹就闹,关本王什么事啊。”


一股子寒山一带伤心碧的凄凄。


我缩了缩脖子,心想盘算着,既然王上还是不想踏足那块伤心地,怎么着,我这个发小还是要亲自出面,替他把鬼揪出来的。


 


这月十五照例还是闹鬼,天幕上月圆如镜,银辉遍洒下来,更衬得楼台上不知何时点起的那点幢幢灯影,说不出的暧昧诡异。


我从王上的书房里悄悄摸来了那几把落了灰的钥匙,支开了当值的宫人,端着一碗鸡血,又揣了几张特意去宫外道观里求来的黄符,就要上楼去捉鬼。


这地方好几年没人没来过了,台中的陈设,还和当年慕容大人住着的时候一模一样,王上从来不让人动。小花厅里他们对坐饮过酒,书房里他们执子下过棋,慕容大人的箫声响彻过十里宫台,满目皆是昔年旧事,可惜如今忆来,都成了追思。


灯影亮在二楼,我便偷偷地摸上了楼,仔细听着,絮絮的低语像是人声,又不像是人声,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冷风,吹得这经年无人的宫台冷清空荡,像是一座寂寥的鬼楼。


屏风上人影摇曳,直看得我心里发毛,捏了张黄符往上一拍,闭眼就要硬闯,只听得那鬼“咦”了一声,张口就喊我的名字:“莫澜?”


鬼喊名,这是要勾魂啊!


我被惊得一咕噜,端着鸡血就要往上泼,才一睁开眼,却又硬生生憋住了——


那花厅里烛火微微,虽然看不太真切,但星罗棋盘两端对坐的,分明就是两个人!


 


左边是王上,右边还有一个红衣美人,都正一脸莫名地望着我。


我一下子就愣住了。


那场景好似一瞬间回到了七八年前,王上仍是那个混吃等死的王上,美人仍是那个冷冷清清的红衣乐师,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百转千回眉来眼去,有话就是不肯好好说,夹着我在中间苦不堪言,两面为难,可偏偏又乐在其中。


这一愣手就颤,我失手打翻了手上的鸡血,那美人就站起身来,冲我拱了拱手:“莫郡侯,一别经年了。”


我:“…………???妈呀!!!!”


 


捌、


 


王上竟然连我都驴!!


太过分了!!有看美人的机会也不带上我!!


当年我为了掩护他去吃喝玩乐而挨的太傅那些骂,简直都是白挨了!!!!


 


玖、


  


慕容黎比从前清瘦了一些,身段还是好看的。


他是天生的美人,哪怕如今身居高位,还是爱穿红,也蕴得出一身的风流来,那眼神往我身上一瞟,就让我就直犯晕。


 


这一晕是很没什么出息的,等到醒来的时候,隔日的天都大亮了,王上就坐在桌前,捻着自己那抹很非主流的紫色挑染,酸溜溜地望着我。


“阿离好不容易才肯回来看看我,”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,“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,晕什么晕,晕什么晕?!!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?!”


“王王王上,”我吓得说话都结巴了,“共共共共主他……”


“共什么主,阿离你都不认识了。”


“可他就是共主!”


我冷不丁一声喊出来,王上听见这话就愣了神,思绪不知飘飘荡荡飘去了哪里,隔了好久之后才有点动静,却只垂下眼眸,嘴角不知怎么的弯了弯——


“他是天下的共主,可偏偏,只是我的阿离。”


 


后来我才知道,他们俩原来都背着我约了几年的会了。


王上对我招得很痛快,信誓旦旦地说,最开始是共主来见他的,我对此存疑。


他说那时候,他还以为这辈子就要和他的阿离王不见王了,加之身上又喂着伤,心里头日日泛苦又泛酸,哪里料到有一日午夜里,却被慕容大人闯了门。


那个晚上,慕容离站在月色下,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衫子,脸上的表情也清清淡淡的,只是望着他的时候,总比从前柔了三分。


“执明,”他喊的是王上的名字,“你的伤可好了?”


王上跟我说,那时候,他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。


 


后来他就派人在他寝宫里凿了一条地道,是直接通向煦台的,至于共主,人家功夫好着呢,飞檐走壁,从来不屑走大门。


王上不敢问他,为什么来,来做什么,只想着,多见一面总是好的。


从共主登基那会儿算起,到如今,他们每隔两个月就要见一面,跟牛郎织女似的。但见了面也没啥别的套路,一局棋下了几年也不见下完,就干坐着大眼对小眼,说得好听一些,那叫秉烛夜话。


共主还是常督促王上勤勉,待王上也还是客客气气的,同当初无奈捡了朱笔,替王上批折子的那位兰台令大人没什么区别。


但他现在身份不同寻常了,两个人面对面坐着,一局棋虽然下得没什么波澜,若是传了出去,却是不知道要被人编派多少波云诡谲的。


于是这样的会面自然成了秘密,王上思来想去,索性挑了尘封许多年的向煦台,故地故人,只对一局故棋,贪得人间三两面的相会,也算甘之如饴了。


 


他说得倒是高兴,似乎对于王上来说,他的阿离心里还装着他,自然是比什么事都重要的。


可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总觉得自己听得有点心酸。


那时候天下之争,王上明白,他和慕容大人这么一路争下去,总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,于是他就不争,把天下拱手奉上。慕容大人也明白,王上对他的心思打从一开始就没变过,于是他就记了好,不客气地拿了这天下,却客客气气地放咱们天权存了下来。


从此之后,钧天和天权,比肩毗邻,再没有谁属谁的说法,这就算是对彼此的成全。


 


只可惜啊,人间的规矩,总是王不见王,后不见后的。


 


 


拾、


 


打那之后,向煦台的鬼还是照旧闹着。


倘若那些宫人们再传些风言风语,我就会板着脸教训他们一通,到了后来,向煦台的鬼就成了不那么吓人的鬼,渐渐的,也就没人再提了。


又一年春天来了,红红金金肥头大耳的锦鲤,纷白如雪锦簇开放的羽琼花,把这地界拱得热热闹闹的,不知从哪里溜进来一群夜猫子,躲在宫台下日日夜夜吊着嗓子叫。


共主从平城赶来同王上见面的时候,偶尔王上也会带上我。他们对坐着下棋,我就在边上替他们倒酒,外头的夜猫哀哀地叫着,慕容离的声音就愈发像静水,他们从曾经说到近来,政事和家国,什么都谈。


王上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敢说“为了你,我负尽天下人又何妨”的少年君主,可在共主面前,心性倒还不见长,该撒娇撒娇,该卖乖卖乖,看得我在一边直望天花板,觉得辣眼睛。


有时候我也并不上楼,只在向煦台的水榭边遥遥望上一眼,瞧着微弱的烛光,将两个摇弋的影子拓上轩窗。


 


我不是不懂的。


共主是日理万机的人,可每隔两月都要翻过昱照山,来赴这一场不曾相约的约,从不迟过,也不嫌麻烦。王上思他念他,却也从来没说过什么挽留他的话,等他来,送他走,只细细絮絮,千叮万嘱地吩咐他要保重。


无论是当年任性又赤诚的王,还是背负着一身国仇家恨的失路人,似乎都已经被人间的造化,慢慢催老在了岁月里。


可我想,他们到底还是幸运的。


世间那么多爱别离求不得,苦难与离散总比团圆要多,他们却还能在纷扬的尘埃中,不时凑得一晚夜话。


可怜天边月,也不忍将他们照作离人了。


 


拾壹、


 


后来,又不晓得过了几年。有一年秋天,共主来时正值中秋。


那夜月色明澈,王上烫了茶,置了吃食,候在向煦台等他的时候,还难得有心,拉着我琢磨之前剩的一局残棋。


他依旧是从二楼的轩窗里踏进来,到得迟了些,却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,当真翩然若月下谪仙。


“陛下,”我连忙扔了手里的白子去喊他,“您总算是来了,王上如今的棋艺愈发好,我可是吃不消了。”


他便望着我笑了笑,只道:“连莫郡候也夸好,想必是很好的了。”


往常他都是空手来的,那日却携了一卷文书陈在手上,站在窗边打量着王上。


王上抬了眼,见他不动,不免也奇道:“阿离这是怎么了?”


共主却不答他,那眼神晃晃悠悠,也不知荡去了哪里,好久才见开口,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:“这几年,天权的国力,眼瞧着是比从前更强了。”


 


我听得吓了一跳,心道,这位祖宗突然提这一茬,是要跟咱们王上反目不成,连忙去瞥王上,可王上那时候已经匆匆站起了身,也不管这一动是不是掀翻了棋盘。


“阿离?!”


那一盘乌鹭方圆,琳琳琅琅地洒了一地,溅起密雨一般的脆响。


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,共主却垂下了眼眸。


 


“执明,你听我说完,”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王上,“眼下我钧天一国,国库里钱粮充足,行伍中兵马强壮,南浔的旱灾,东阳的涝灾,治理都已见成效。”


“这天下,已是海清河晏了。”


说到这里,他才微微顿了顿,竟然又颔首躬身,将手里的文书递了上来,仿佛当年在我县主府上,以布衣之身,与王上初见的那一回。


 


我那时,已经没空分心思去看王上的脸色了。


皎白的月色和闪动的烛火之下,他递过来的那份文书,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楚——


那分明是一纸禅位诏书!


 


 


拾贰、


 


迁都那一年,王上费尽了心思,把向煦台的锦鲤和羽琼花也迁了去。


小太傅原本日日操心着隔壁的钧天咬咱们一口,哪里料到王上竟然有朝一日,能把钧天白捡了回来,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持,恨不得一头撞死了,去跟仙逝多年的老太傅汇报这个好消息。


王上偷偷摸摸跑过来跟我抱怨:“莫澜,你说,太傅是不是脑子瓦特了?”


 


两国并做一国,又是和平演变,帝位上坐着的换个人而已,对老百姓来说是没什么差的,王上登基,全天下都跟着起了一番哄,哄过之后照旧各过各的日子,也没对这位新陛下表现出什么太大的热忱来。


王上乐得清闲,天天忙着的就是指挥宫人们,要把天权王宫里的东西都运到平城去,慕容曾经用过的那些器物更是重视得不得了,恨不得连向煦台的砖瓦都拆了,都原模原样地搬过去。


我看他亲力亲为,万事都忙活得起劲,一点也不像是迁都去做帝王,反倒是搬家做姑爷,去夫人家里拜堂成亲似的。


后来转念一想,这两样事,大概也没得差了。


 


我依稀记得许多年之前,慕容大人离开我们天权去遖宿那会儿,王上曾经问过他,那一颗心捂不热也养不熟,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。那时候他怎么答来着?似乎是说,等哪日王上想要这天下了,他便告诉王上,他想要什么。


后来天权瑶光两军对垒,王上想起这茬子事,也曾半真半假地撂过狠话,只说:“你想要什么与我何干,本王现在不想知道了。”


这个问题在此后的许多年里,好似成了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凭证,谁也不去提,谁也不去想,仿佛只要没得个答案,他们就能照旧牵绊下去。


于是到了最后,天下果然就成了他们手里兜来转去,只求一个答案的信物。


到了平城,立了新朝,慕容大人照例还是我们的兰台令,住的那座宫楼照例还叫向煦台。


我估摸着,王不见王,后不见后,虽然如今名分还不太对,但——


王总是能见后的罢。


 


迁都那天日光好极,正是芳菲五月,十里官道沿途,都是柳色青青。


马车嘚吧嘚吧地驶向平城,我挑了帘子往外望去,远远就瞧见有个红衣人,正执着长箫,站在城楼上相侯。


离得太远,我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,但我猜,那曾经冷冷清清的美人,如今沾染了人间烟火,定是好看得比从前更加煞人的。


这么一想我就忆起他那张艳鬼似的脸,颜控的老毛病犯了,一颗心就跟着颤啊颤。王上见我神色,莫名其妙地凑过来掀帘子,望见是那道熟悉的身影,也跟着摇头晃脑地笑开。


“莫澜啊莫澜,当真是个妙人啊。”


他笑着喊我的名字,似乎心里快活得很,不知从哪儿顺手摸了一支簪子出来,击着马车的窗桓,优哉游哉地哼起慕容大人从前常吹的那只曲子。


说来也怪,那曲子原本是凄婉的调,这时候听来,却平白生出一番海上明月,深巷杏花的豁达与畅快来。


 


其实有很多事,我还是想不明白。


比如说,慕容大人为什么明明将这天下握进了手中,却又只过了一趟手,检点了河山,收拾了残局,肃清了四海,扭头就递到了王上手里。


再比如说,王上这个当初痛痛快快舍了天下的人,这副不爱浮云缠身的性子,为什么又愿意从慕容大人手里接过这江山。


他们之间的那些事,那些年,那些情愫,那些舍得与舍不得,我不过是个旁观者,看得见,却看不懂。


 


——也不是不好奇的。


可都怨这五月的风物与气象,着实是太好了。马蹄溅着落花,晴光之下人间点翠,天下拟定,风烟俱净。看着城楼上那抹清艳的红,还有王上唇边悠然的笑,我突然就觉得,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。


看破不道破,不过都是红尘中的俗人,不过都是心悦了一个人。


因果之说,玄玄妙妙,可说到底,都还不如“喜欢”二字来得通透呢。


 


拾叁、


 


故事当有怎样的结局呢?


无非是,世间所有情深都不被辜负,时辰正好,离人当归罢了。


 


—完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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